张镝
一大张洁白的画布，铺展、铺展。布上了无一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倏忽，布上出现了一条弯弯的曲线。紧接着，又一条，与刚才那条相交。交点处，有了个尖尖的角，像极了小鸟的喙。果真，小鸟的圆脑袋勾勒了出来，进而有了身子。慢慢地，从鸟到景，画布渐次丰满起来。
这是一种意境，想象中的背景。清晨，我就在这样的境遇里醒来。
一只小鸟低声啾鸣，那么清新、那么稚嫩，带着初生生命的天真，用小嗓子试探着寂静的黎明。
大概是鸟妈妈想要叮嘱几句，另一只鸟儿的声音掺杂了进来。
好几只鸟儿闹腾开了，声音清脆，但音阶把握得很有分寸。它们似乎讨论着早餐吃什么，或者按“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思维在商量着当日的行动。热闹而和谐，给人慵懒舒适愉悦的配音。
“布——谷——谷”，忽地，不远的高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节奏舒缓，声音嘹亮，但不至于嘈杂高亢。三个音节的叫声，从低处起音，往高处攀去，最后一个音节又回落下来，让人想起纤细的草，往高处生长，再向低处垂落。但这声音，不是垂落，是回落，带着惯性的抛物线的流畅，回到稍低的维度。
布谷鸟一亮歌喉，明显高于近处的小鸟啁啾。根据声音判定，不管是平面，还是立面，它所在的位置都相当于乡村里绑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它一开腔，注定是这个声音世界的主角。它要以淳厚的丹田之力，供送源源不断的声音能源，雄浑、刚劲，而不失柔和，“布——谷——谷”。
它的声带该是圆润的。如果把它的声音比拟为一条曲线，从纸上画过的一笔，那笔端留下的，是一条粗大的下划线。线条有一定宽度，而其边边角角绝没有分叉或缝隙，那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布谷鸟的声音，怎么听都不能用清脆来形容，那是独属于布谷的声音，带着既定的特质。一声又一声，在微明的天光里，不紧不慢地鸣叫，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每一声都倾注着它最原始动人的心魄，唤起人无限的幽思，淡淡的，在心头升起。
一幅画面在脑海中徐徐展开——被春水浸泡过，被犁铧划拉过，被耘耙匀平后的农田里，泥土松软，表面覆盖着一层清凌凌的水，映照着蓝天白云。未完全匀整处，星星点点的泥疙瘩冒出水面，给小虫和飞鸟留出一小片栖息地。父亲健壮，用撮箕挑着一担碧绿的秧苗，来到田塍边，卸下担子。他抓起束成一把把的秧苗抛入田中，很多落在母亲身后。泥黄的水田里，顿时有了簇簇绿意。母亲低头弯腰，默默地捡起一把身旁的秧苗，解开捆束的草绳，用拇指和食指将散开在手中的秧苗匀出三四根顶在指尖。右手接过，将根部随指尖插进田中。烂泥软和，充满弹性，秧苗插进去，烂泥闭合，很快将秧苗团团围住。一株又一株的秧苗立于田间，一行又一行地随着母亲脚步的后退往前延伸……
布谷鸟儿适时地在山头和路边的高树上鸣叫着，这儿一只，那儿一只。远远近近地，“布——谷——谷”“布——谷——”，有时唤三声，也有的只唤两声，要看布谷鸟的心情。不管是弯腰插田的还是挑担送秧的农人，还是跟随大人出来玩耍的孩童，都会安静一会儿，静静地聆听布谷鸟悦耳的叫声，继而会心一笑，这鸟儿呀，或者干脆学它几声“布——谷——谷——”。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如果要把这首偈语诗描成一幅画，进而制成动漫，那除了布谷鸟的鸣叫，还会有什么更好的配音呢？
就在小区高处布谷鸟啼唤的当儿，窗前的鸟儿们静默了，似乎要腾出广阔的天地，让布谷鸟将独唱演绎得淋漓尽致。偶有一只雏鸟儿，不时地叽叽几声，让人想起乡下放电影时在大幕前乱跑的孩童。布谷鸟就有这种独霸一方的气势，可以独当一面地将它地盘上的人们声声唤醒，并且每只鸟各拥一方领地，不容他人染指，不然，布谷鸟开腔时，为什么从来都不是两只或三只甚至更多数量的同类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呢？
疑惑间，另一只布谷鸟的声音隐约传来。相对于这只布谷鸟的响亮，那只鸟儿的声音有如远山淡影。两只布谷鸟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这只起音道“布——谷——谷”，那只马上回应“布——谷——谷”，你一声，我一语，有应有答，一远一近，对歌唱和。或许这只是老师，在教那只“人之初”，抑或“弟子规”，还是示爱求偶呢？它们两个有板有眼，没完没了，似是郎有情妾有意，谁也不肯先行离去，教的诚恳，学的认真，或者说问的答的都且行君子之礼。它们既是各自领域的主角，又是另一个场地的配角，主次分明，画面清晰又朦胧，生动有趣。
布谷鸟声声呼唤，小区花坛的杜鹃枝枝叶叶繁茂起来，一个个杜鹃花苞蹭出了脑袋，一朵朵花瓣笑意盈盈地舒展开来。我仿佛看到了家乡的山坡上，一树树杜鹃花迎风绽放，红的似火、白的似雪，我和小伙伴们在山岭间穿梭、奔跑、挑选着，采摘着那一枝枝叫作映山红的杜鹃。
